六万守军原本驻守在京都之外的军营之中,然而在先前女帝的的命令之下,半刻之内,尽数顶着风雪撤回了京都。
民间自然可以见得守军离开,但是对于守军入城向来便是抱以极大的恐慌。
是以纵使京都戍守军在京都这么多年,始终都只是驻扎在城外,只在当初先帝逝去之时,入京找左丞讨要过先帝遗旨。
守军入京,向来便意味着接下来会有极大的变动。
六万守军穿过风雪而来之时,京都许多人都是暗自猜测着是否今年宫中会发生第三次政权变动。
然而他们接下来的动作不由得人们一阵惶恐。
守军入城,而后所有城门都在风雪中缓缓闭合,连柳河出入城的渡口都一并封锁。
封城之事,今年人们见得并不算少,无论是当初传闻有大妖入京,还是后来京都防守空虚之时,京都都曾经封过城。
然而现而今的意味却截然不同,守军尽数驻扎于城墙之上,而后整个京都都封锁在风雪之中。
如何看都像是接下来会在京都发生一些大事。
一如女帝一般,人们此时倒是无比怀念镇妖司之人出现在城中。
联想到接下来关于南方妖族的动向,不少人都猜测着这会是妖族的异动引起的。
是以过往那些行走于城中并不显得多么惹人喜欢的镇妖司之人倒被无比渴望的在京都出现一两个。
只是什么都没有。
京都镇妖司许久之前便不再有人出现,如同被这场风雪掩埋了一般。
只是在这种大规模战争之中,失去了司主明天心之后的镇妖司的那些人填进去并无多大用处。人们只知道勾芺离开了京都,并不知道,过往京都镇妖司的三大主心骨,明天心、叔原、勾芺,三人无一人在京都。
有的死了。
有的还没回来。
有的不知去向。
墨阙城主站在风雪中,两鬓白发更兼风雪,显得无比沧桑。
有个少年背着剑陪着另一个老人走了上来。
“李阿三的大军还有多久会到京都?”装病装了一整个雨季的太尉终于再度出现在人间。
墨阙城主回头看着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的故人,没有时间叙旧,对于李阿三,他们从来都不像女帝那般轻看。
“不知道,但是我们应该清楚,他如果要来,便是在这两日。时间一久,各地援军赶来京都,他们便再无机会。”墨阙城主说着,回头看着太尉,“你那边怎样?”
太尉看着风雪外青山古道,咳嗽了两声说道:“兵符我已经交予护军都尉,让他出城去调集天下守军。”
墨阙城主却是皱了皱眉头,说道:“将兵符带出去,会不会有失?”
太尉沉默少许,说道:“当年先帝为了防止兵符被盗拓,早便有过条例,除非亲见兵符,否则天下除墨阙地戍之外的任何兵力不得调动。”
因为墨阙之后便是京都,是以先帝并未将此法施行于墨阙二城。
墨阙城主这才想起来确有此事,只是只能通过兵符调动,未免太过拖沓,然而女帝尚未成势,一切都依照着先帝时期的法例行事。他们自是无可奈何。
“所以我们要做好没有援军死守京都的准备。”太尉看了一眼墨阙城主,缓缓说道。
“你担心援军来不及?”
太尉平静的摇摇头,说道:“我担心李阿三早便想过援军之事,是以兵符可能会被半途截走。”
少年蓦回首原先一直在一旁沉默着,至此却是有些震惊的说道:“若是兵符落入槐安手里,那岂不是他可以反过来调动黄粱守军?”
太尉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想骂两句,但是想了想毕竟是女帝最亲近的人,还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当初左丞拿着兵符,尚且驱使不了兵权,只要天下没传出我与陛下的死讯,兵符便不可能为外人所用。”
少年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不能理解。”
“这与云梦泽传承有关。”墨阙城主看着他解释道,“槐安人最多将兵符截去,但是想要调动却是绝无可能。”
少年猜测着或许便是兵符之上被大巫附着过术法的缘故。
只是心中依旧不安,因为太尉自己也说了,兵符一旦被劫持,他们便只能死守京都。
太尉看着风雪许久,回头看了眼皇宫方向,问道:“陛下呢?”
少年沉默少许说道:“应该召集百官在议事殿。”
话音才始落下,便见女帝一袭红衣,带着许多禁军上了城墙。
太尉看着这个至今为止,只曾见过一面的陛下,沉默少许,躬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女帝一脸漠然的点点头,而后站到女墙边看着远方风雪说道:“如果死守,京都能守几日?”
虽然只觉得女帝神情有些古怪,但太尉还是沉吟少许回道:“如果固守,京都并不缺水粮,且城墙坚固,七日之内没有破城之虞。”
女帝沉默少许,说道:“知道了,拿下吧。”
那些随同女帝而来的禁军虽是犹豫,但见女帝语气坚决,还是一拥而上,将太尉扣押了下来。
太尉被众人扣押在风雪城头,顶冠都摔落在雪中。
“陛下?”墨阙城主一脸不解的看着女帝,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太尉若有所思的看着女帝说道:“右相他们应该都被关在了议事殿中吧,陛下。”
女帝平静的说道:“是的。”
“为什么?”太尉抬头看着女帝一脸不解,前一刻她还在将兵符交予自己,下一刻便要将自己带回宫中囚禁,无论如何都有些无法想通。
女帝看着远方风雪,依旧不见那些越过幽黄山脉的大军踪影,沉默少许,说道:“因为在某一刻,朕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猜测。”
城头之上一阵沉默,连少年都是一脸不解。
女帝回头看着太尉,缓缓说道:“倘若带着二十万大军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你们将如何选择。杀了我,重归正统,还是选择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
太尉沉默少许,说道:“陛下在京都,那我们自然会选择陛下。”
“可是我不敢赌啊,太尉大人。”女帝叹惋的看着那些风雪,“毕竟他是你们看了许多年的太子,谁知道你们会如何选?”
“您疯了,陛下。”太尉缓缓说道:“只是因为一个莫名的猜测,便要将朝中群臣一并囚禁,日后纵使京都无碍,您叫天下如何再度信任您?”
“天下何曾信任过我?”女帝平静的站在墙头,平静的看着人间。“我只是一个棋子不是么?”
“左丞不愿杀我来完成自己毕生的夙愿,因为黄粱需要一个陛下,你们愿意尊我为帝,因为黄粱需要一个陛下。你们看来我像是疯了,但是你们要是站在我这个位置,便会知道人间究竟有多冷。”女帝看着人间,声音漠然的说道。
太尉沉默少许,说道:“说到底,不过是陛下您对自己不信任罢了。当年先帝弑父之时,从未想过这些事情,谁在那个位置上,谁便是帝王,您从草莽之中而来,或许会有些小人物的不自信,但是臣以为您经历了左丞执政之事之后,便会明白这些事情。”
女帝沉默着,太尉平静的看着她说道:“除非终有一日,您内心承认自己便是黄粱的帝王,否则我们说得再多,都像是推诿之辞。”
墨阙城主在一旁看着女帝许久,小心的劝道:“若是此时将太尉拿下,未免军心涣乱,对于京都而言,恐非益事。”
女帝长久的沉默着。
风雪不住的吹袭着城头,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女帝的决定,太尉既然还没被押走,那便说明了女帝仍在犹豫之中。
“陛下可是曾与明天心有过论谈?”太尉看着她问道。
“如何?”
“明天心他是当年与先帝平坐之人,自然会以一种漠然的眼光看待世人。只是从某种意义而言,他的所思向来与人间无关。”
女帝看了一眼太尉,缓缓说道:“你想为自己开脱?”
太尉平静的说道:“臣本无罪,何须开脱?”
女帝看着他许久,终于还是叹息一声,挥了挥手,那些禁军松开了太尉,太尉缓缓跪伏在风雪中,失去了发冠的满头白发散落一地。
“但愿你能做到你所说的。”女帝平静的说道,带着一众禁军下了城墙,少年蓦回首跟着离开了这里。
墨阙城主等到女帝离开后才上前将太尉扶了起来。
“陛下似乎真的疯了。”墨阙城主看着风雪中缓缓被淹没的女帝,看着那袭红衣渐渐化作一个细微的点,沉默少许说道。
太尉扫着脸上的风雪,缓缓说道:“但是她所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为什么?”
“的确无人知道前太子生死。”太尉说着,看向那处风雪,而后回头看着京都守将,下了一个命令。
“如果槐安大军真是前太子率领而来。”左丞顿了顿,缓缓说道,“集火先射杀太子。”
墨阙城主看着左丞,一脸惊讶。
太尉却是笑了笑,说道:“女帝说的其实很对,没人知道我们在面对帝位的正统传承时,是否会动摇。”
“但太子当初既然在黄粱门前被左丞一箭射中,且不论生死,我们都只能当他已经死了。”
“黄粱不能有两个陛下。”